六月再見

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的。一眨眼，天際露出一絲魚肚白，很快地暈染了整片天空。夏至後的第一天，不到五點天張亮了。

經歷這一切的我在加班。更正，又在加班。

創意部全體動員，為短時間必須完成的提案而奮戰。之所以搞成這副德行，並不是什麼令人興奮的超級作品，非得熬夜把它完成的巨大成就動機，而是被不合理的工作時間、工作內容與工作份量，一點一滴地在損耗我們的耐性與生命。於是，對廣告的熱情就像失去機會的香菸，你毫不留情地捻熄它、再把煙屁股彈到水池裡，把燃點徹底滅絕。

此時，在紐約工作的前男友說，Shit！才晚上六點不到，全部人都走光了只剩我在加班。在台北工作的我說，Fuck！將近凌晨六點，全台灣都在睡覺只剩整個創意部和我在加班！加班，可以看出一個文化的生活比重；而我們，失衡的可怕。

這分工精細的行業，每個人所負責的部分是那樣緊密連結，誰疏漏了，代價就是一大群人青春的總和。廣告業是個小宇宙，每個人有不同的智商、個性、態度與價值觀，人與人之間的歧異可以碰撞出偉大的火花，但歧異也可能是崩潰的起點。所以，自私是違禁品，當自私被偷渡在工作的過程中，它不只戕害了事情的推進，更足以動搖團體的結構與信任。像是臭氧層的破洞慢慢擴張，也許哪一天我們就死在溫室效應之下而未能瞑目。

但臭氧層早就破了，今天台北的氣溫是36度，熱浪一定會來。

每天，花最多時間的部分是用語言去確認彼此腦海中想法的圖像。矛盾的是，語言是宇宙間最不精準的度量衡；我們倚賴著一個測不準的工具來建立共識，荒謬的有如史詩般的希臘悲劇。溝通這個字眼有如刑具，盡情地凌遲有口無心與有心卻啞口的你和我，而傳令的飛鴿早就因為過勞或過笨而暴斃了不知多少隻。

所以，我時常處於巨大的沮喪。只因為這是一個需要你非常盡力，去對抗根本無力的遊戲，附加一項類似漆彈遊戲的條件：死了可以耍賴再爬起來，性命無限配給，除非你自己決定躺平。換句話說，這工作只適合蟑螂從事。不過，蟑螂被拖鞋海扁時也許死不了，但還是很他媽痛不欲生的吧。

但我同時明白，一定有什麼東西，一個絕對的存在，具備萬磁王一般的能力將我緊緊吸牢。它具備鈾石般的能量，只要一丁點就足以崩解所有的阻礙。這是不精準的語言無法描繪的存在，與靈魂擁有相同質地與重量。如果肉眼可見，或許看見的東西是鏡射出來的自我想像，沒有固定的形貌，隨時間與情境而改變，就像在意若思鏡裡面看見的想望。

我當然希望，能夠有更合理的工作時間、工作份量，還有具備更多能力投入工作與態度積極的同事們。更希望能有平衡的生活、自我的空間、足夠的睡眠與健康的身體。最希望的是，以上的希望能夠不只是希望。

就這樣，用這篇文章紀錄在飛逝的六月中無法睡眠的自己。在七月不知覺地來臨之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