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12月12日 星期二

他躺在慢車道的中央

始終不能忘記他倒在地上,雙眼和嘴唇緊緊閉上、恐懼而痛苦的表情。

那夜加班到凌晨兩點,尼克、威廉和我出了公司大門組隊要去小巨蛋拯救另一個叛逆少女。夜涼如水,敦化北路上成蔭的樹葉沙沙作響。我們不約而同看到他,背對我們,躺在慢車道的中央。

其實我們也大概心理有數了。一股深深的悲哀從心底湧出,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,夜深問題多,也許他今天運氣不好,無法平安回家。從他旁邊經過時,我的臉和心同時揪著,穿著深灰色的他,在四周路燈約好一起故障的深夜裡沈沈睡去。走了兩步,身後的車子呼嘯而過,又差一點將他碾過,我們一起回頭,說什麼也不該讓他躺在那繼續受苦。

公司保全已經設定好。我還在設法叫醒管理員讓我進去拿工具,威廉卻已經在噴膠工作區拿了兩大塊提案用的Board板,毅然向他走去。我跑著跟上,看著威廉蹲在他身旁說:「不知道還有沒有呼吸?」「我們把他轉過來檢查看看」尼克和我站在慢車道的正中央,張開雙手擋著車。威廉用板子把他翻過來,我定定看著嘴角汨汨流出那黑色的血。也許只是一剎那的事,但他確確實實的死了,再也不會醒過來。

威廉用Board板將他抬到已成稀有公物的垃圾桶上,我說讓他睡在地上吧,不想路人因好奇打開一看而受到驚嚇,將他翻了下來或什麼的。就讓他安靜地在樹下睡吧,剛入冬的晚風輕柔如安魂曲。從今以後,不會再有魯莽而無禮的汽車打擾了他深深的睡眠。把黑色的Board板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,就當是他的封棺儀式吧!即使他的靈魂早已不在,我們默禱,祈求來世讓他過個好日子,別再受苦。

隔天早上來上班時,他已離開。慢車道上黑色的血跡也已清理乾淨。汽車一部接一部張牙舞爪呼嘯而過,機車騎士忽左忽右開拓最便利的捷徑,沒人知道昨晚他躺在這裡,在慢車道的中央,在敦化北路的都市叢林中閃避不及,呼吸他生命中最後一口芬多精。

於是我們又一次殘忍地明白,死亡是如此強悍劇烈地令人無法直視,又如此過往雲煙地教人隨即淡忘。

我能為他做的,也許只有留下文字。在他用死亡為自己的毫無存在感的一生刻下痕跡的同時,以這樣的形式永遠存在著。

他是路邊一隻不知名的深灰色尾巴有整齊規律的黑色條紋的貓咪,在2006年12月6日凌晨兩點半,於敦化北路的慢車道上因車禍意外離世,享年未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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