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6月16日 星期一

喜歡做廣告的一萬個不為什麼



如果妳看Shots、坎城還是會有感覺,就不要隨便說你不想做廣告。」

那是做廣告以來第一次,我因為某個令人絕望崩潰的客戶憤而提出辭呈時,老闆對我說的話。自此之後,我始終拿看作品的直覺反應,當做要不要在這行繼續幹下去的傻氣判斷標準。

原因很簡單,廣告不是人做的。

13號星期五加上月圓日的偽颱風前夕,集所有不詳的徵兆於一日。這天開了兩個冗長而疲憊的會議,一週結束工作依然不見盡頭。九點多走出公司,臨時起意去看了《菜鳥評審員》。妻夫木聰飾演一個廣告公司的菜鳥創意,因為姓名讀音的巧合,加上無良創意總監無良的逃避,被推去充當國際廣告獎的評審,引發一連串的笑料。

下班後的電影居然還是離不開工作。我到底是多喜歡做廣告?

戲院裡不到十個人,到底誰會有興趣來看這瘋狂的行業設立的獎項評審內幕呢?三對年輕的情侶,散落在四角,為了飾演男女主角的當紅偶像,或只是不想太花腦筋,純粹只為放空而來。電影把客戶的無理、得獎的壓力、或創意經常在處理的荒謬,誇張到幾近寫實。我一個人在電影院裡笑得狂放,簡直要把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靈感枯竭、提案不順、作品平淡, 將壓力苦悶一股腦地從胸腔內徹底笑個乾淨。然後,我流下了兩行眼淚,趕在散場燈光亮起時慌亂抹去掩飾尷尬。

這部電影完全沒有哭點,它是純粹的喜劇。

「你為什麼喜歡做廣告?」

我始終覺得,「喜歡」這情緒含有太多任性的「不為什麼」,要如何整理點列出那些理性的原因,我還是找不到方法。就像喜歡一個人,我始終不知道怎樣才能夠說出,因為他對我很好、他長得帥、他有錢、他很體貼、他智商很高、他很會做菜、他懂我,世界上符合這些的條件的人那麼多,為什麼偏偏就是他?

喜歡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理性或可供量化分析的成分,至今我依然抱持著懷疑的態度。至少對於喜歡做廣告這件事,我始終找不到能確切反應內在感受的理由。工時長、挑戰高、入行薪資低、客戶難搞、男女朋友難找、idea更是沒那麼輕易讓你得到、執行不夠討喜還要面臨鄉民無情的訕笑。這些壓力是不是當上創意總監就會自動消滅?錯!只要做廣告的一天,加班不會結束、客戶不會從良、比稿不會停止;更悲哀的是,情緒的波動會如經前症候群那樣明顯,靈感卻不像月經一樣定期來報到。

或許只有「不為什麼」,才能稍稍明白這是為什麼。

比起為名為利,做廣告的人更在乎的是,能不能用一個能引起你注意的方法,讓你笑、讓你哭,讓你被撫慰、或轉移一整天的不開心。即使你不買商品,他們依然想盡辦法要讓你看見他們的努力。透過廣告,讓無聊的敘述生動起來,在你上班/上學,度過平凡規律的每一天之後,用30秒的長度或一頁平面稿、一張首頁的篇幅讓你的生活多了點什麼;他們不惜拿出自己的戀愛/失戀、美好/崩壞、開心/痛苦、難忘/想忘的生命經歷,化成有溫度的idea,送到你心裡。

觀眾不會知道這些人是誰,在廣告播出刊登上線時,他們大多沒有姓名和臉孔。或許廣告獎是他們唯一被看見的舞台,但我就不信誰會守在電視機前面看時報廣告金像獎頒獎典禮,況且只有拿金獎的人能講話,畫面還可能因為進廣告而被剪掉。

有人說廣告很邪惡,透過美好的糖衣對著無知的人們洗腦、鼓吹消費。在我看來,這些人只是一群想被你注意到的傻子。他們每一次在想idea時都痛苦的想死、為了度過想不出idea的無間道幾乎要失去求生意志。但廣告完成後這些人竟感動到彷彿喝下孟婆湯,所有痛苦壓根不記得,還躍躍欲試地想挑戰下一個Brief

只能說,每一支看得見的廣告背後,不免有顆單純的心(以及爆不完的肝),比起idea到底怎麼想出來的更讓人費解啊!若非傻到不為什麼,這一切實在難以解釋究竟為什麼。

不知道導演拍這部片的動機是什麼,更不明白觀眾究竟想在這部電影中看到什麼,或許廣告人的腦袋組成元素,本身就荒謬的就像場電影。

值得一提的是,電影的所有元素都能找到真實廣告界中的對應。電影中廣告獎在Santa Monica舉辦,它的地理位置和風景,和坎城有極微妙的相似。日本最大廣告公司電通,從Dentsu變成Gentsu,而鈴木京香所屬的廣告公司「白玉堂」,影射日本第二大廣告公司博報堂;那支Toyota的廣告《Humanity》不是電影虛擬出來的,確實是博報堂在2007年獲得全世界無數廣告獎的作品。

只不過,《Humanity》當年在坎城只拿下了汽車類的銀獎,汽車類的金獎則是被福斯的系列稿作品《Safe Happens》拿下,而當年影視類的Grand Prize得主,則是inside beauty概念沿用至今,廣告的idea是用Photoshop將一個素人變身時尚雜誌Top Model,多芬的《Evolution》。這也突顯了電影和廣告最大的差異:廣告只能敘述事實,而現實中無法達成的幻夢,就交給電影來完成吧。

相對於影響妻夫木聰這個菜鳥創意的那支「逆風高灰」皮鞋廣告,我其實沒有遇見生命中影響我最大的一支廣告作品,因為那些頂尖創意人的作品對我來說,有太多令人欽佩或震撼的點,是我始終在努力追趕卻距離依然遙遠的目標。說真要說影響深遠的作品,身為文案,我喜歡的廣告還是概念勝於一切,例如蘋果電腦的《1984》,Avis的《We Try Harder》,以及同樣是蘋果電腦的《Think Different》。

好就是好,壞就是壞。廣告創意令人喜歡或討厭,沒有模糊地帶。但願有一天,我也能做出影響別人做出一輩子決定的作品,即使它默默的,不會得獎也不會成名,我卻寧願它成為一種絕對的存在,在某個人的生命中,或停在某人的心底。

一直到現在,只要看Shots或坎城廣告獎的作品,我還是會為因為一些很棒的idea覺得感動、欽佩、羨慕、被激勵。正因為我們或許能透過廣告為世界偷渡一絲美好、一股信念、一點希望、一些鼓勵,在邪惡的行銷目的之餘,懷抱初衷,信仰熱血與單純,讓它除了是廣告,或許也能成為一點「什麼」。

我還是無法回答為什麼喜歡做廣告。
但每天都能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,我感到無比幸運。

Toyota《Humanity》,2006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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